走出審訊室的時候趙京洛其實有些不知道怎麽面對那個坐在審訊室外看似安靜的小姑娘，那個給過她一刀的小姑娘。

她能在小姑娘的眼裏看見曾經同樣面貌冷靜內心恨意滔滔的自己，她沒有辦法簡單的把她當成窮兇極惡的毒窩裏長出來的完全歪曲了的小孩子。

審問還在進行，這女孩的父親口風很緊，這個案子盤根錯節，進行有難度也無比正常。這一切還要從小鸮之前說起。

四月份的時候在市內出現了四起人體藏毒事件，上線均指向同一個人。狡兔三窟，四個人提供出的聯系方式各不一樣，而更為詭異的是，四種方式全都無法聯系到這個名叫小鸮的上線。戰隊以身犯險，在第五個人出現時企圖通過交易的方式聯系到小鸮，並最終確定小鸮會出現在機場。而後郁隊接任，這位小鸮似乎口風松出很多，透漏出身後的巨大交易鏈，這才有了那次抓捕。

這個代號雪狼的上線，人如其名的有種悍勇。這使得他軟硬不吃，也使得趙京洛在警局裏呆了整整一周，甚至沒有陪王一博前赴珠海看他的賽車比賽。

“京洛，我們還是不要在這裏集中死守了，看樣子我們還是要和雪狼慢慢磨，”郁燃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先回去休息休息，明天把溫言叫來，看看她有沒有辦法。”

溫言看似嬌嬌柔柔，實際上是談判隊的核心成員，的確可能有些新的方法。趙京洛也不推脫，一板一眼鞠了個躬，嚴肅得誇張，倒是把全隊沈悶的氣氛打破了。

八月的夜風是有熱度的，趙京洛用手扇了扇，擡眼看見華燈初上的城市裏來往的車流。她騎上自行車行向繁華聲裏，一路走過賣餛飩的小鋪子，走過健身廣場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商業區卻停下來，購物廣場用大熒屏打著王一博的廣告，她瞇著眼看著嘴角弧度恰到好處的少年，也咧嘴笑了。

那一刻趙京洛莫名覺得歲月靜好。

手機在那一刻忽然響起，是陌生的號碼，趙京洛按下接聽鍵，輕輕放到耳邊。

“趙小姐。”

“我是，”趙京洛蹙了蹙眉頭，“請問您是？”

“我是尹正，幫王一博搬家的時候，我們有一面之緣，”對面的聲音裏映出憂慮，“如果可能的話，你現在能不能去機場接一下王一博？”

“可以的，正好我剛從警局裏出來，”趙京洛的聲音瞬間也冷下來，“他出了什麽事？”

“趙小姐，你是不是又連軸轉沒看手機？去微博上看看吧，”對面嘆了口氣，“你在哪裏，我去接你。”

“中心城區。你可以不來的，我騎著自行車呢，我現在掉頭去機場。”

“別，現在他已經在風口浪尖上了，你不方便在這個時候被曝光。”

“好，我等你。”

掛掉電話，趙京洛找了個停自行車的地方，然後拿出手機打開沒用過幾次的微博。

從外表到內裏，她的少年被罵了個徹徹底底，仿佛他十惡不赦，仿佛他不堪骯臟，而沒有人比她明白，那個笑起來甜到快化了的少年，是如何一個玲瓏剔透的人。自媒體時代給了群眾更多的表達權力，卻沒有給出相應的義務和約束，在這樣的時代，人言不是飛沫，人言是無鞘的尖刀，人言比過去更可畏，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流言讓人生，流言讓人死，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沒有活在人們口中，但每個人卻又切實的存在於別人口中！

趙京洛的心裏長出了軟鞭子，名為心疼的情緒一下又一下抽打著她，痛感不淋漓，卻足夠磨人。

她現在也想見他，很想見他。

尹正看到趙京洛掛著青黑眼圈的時候很詫異，她的疲態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油，和她本來精力充沛幹幹凈凈的樣子沖突強烈，卻也因此而更加顯而易見。

“趙小姐，你還好嗎，你看上去很疲憊。”

“常態化了，我們前段時間剛摸到一條大魚，算上我歸隊的一周，我們連夜審問已經有快一個月了，”趙京洛努力笑得精神一點，“明天會請談判隊的人來。中間也不是沒休息過，一周不睡覺我還是不是人類了？”

尹正突然有點質疑自己帶著趙京洛去接王一博是不是正確了。

一路上趙京洛都很沈默，尹正透過後視鏡看向後面，居然已經睡著了。她確實很累了，想必也不能安慰一博什麽，更何況她如果一副覺得一博可憐的語氣，一博也不會有所好轉。

車停下的瞬間趙京洛驚醒了，她似乎還想繼續睡，最終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背，清醒過來。尹正瞟了一眼她的手背上鮮紅的印子，莫名有些愧疚。

王一博的狀態比他想象的還不好，把人接到之後尹正整個人處於一種驚痛之中。

從前他也許眉目間還有冷色，而現在的王一博，整個人仿佛木質的雕塑，沒有眼淚，沒有郁色，更像是無機體，沒有情緒暴露在外，卻是所有情緒早已經被引爆後的餘燼。

麻木比疼痛更可怕，這樣的王一博，讓人連安慰都說不出口。

尹正沒有拉開副駕駛門，王一博困惑地挑挑眉。

“後座還有個人，”尹正笑了笑，“你看看。”

王一博拉開車門，在與趙京洛四目相對的時候，眼裏依然沒有顏色。

尹正看到趙京洛眼裏一閃而過的心疼，下一秒，趙京洛換上了另一副模樣。她的眼中閃爍著的是堅定而冷肅的光，不怒而威，穿透力奇強。她唇角勾著笑，眼裏沒有笑，抓住王一博的領口，王一博顯然也覺得這在狀況之外，趔趄著倒在趙京洛懷裏。

他想她會環住王一博，可是她沒有。

尹正心裏咯噔一下，趙京洛接下來會怎麽做，他一點數也沒有。這顯然不符合正常人安慰他人的思維邏輯，趙京洛的行為裏表達的分明是一種憤怒和蔑視。難不成她在吃那些虛假緋聞的醋？想到這裏尹正不免覺得趙京洛未免有些自私了。

王一博顯然也和尹正想得差不多。

他本就是她可以權衡之後再決定要不要的東西，她這個樣子，是不是打算和他一刀兩斷？本來以為不會再痛再冷的心一陣惡寒，此時他開始真情實感的害怕。

而她不發一言。一句安慰也沒有。

車子停在公寓樓下的時候尹正沒有上去。趙京洛下車的時候他在光影裏看到她滿是抓痕的手背，他瞬間明白這一路的冷寂狀態對趙京洛來說也是艱難維持的。

“一博，你先上樓吧，我麻煩尹先生再帶我去中心城區，我把自行車取回來。”

王一博和尹正顯然都沒想到趙京洛會這麽做，但此時一個人麻木得有些不知所措，一個人茫然得不知所措，只得應下。

趙京洛這次拉開的是副駕駛門。

等到王一博消失在視線裏，趙京洛終於緩過氣來。

尹正看到她臉上的嚴肅神色溶解成疲憊。

“謝謝你了，尹先生，我其實並不想去取車，但我得去買咖啡，”她無奈地笑了笑，“我這副樣子，我怕我一會撐不下來，太容易被他看出不對。”

“為什麽這麽做？”

“尹先生，你覺得現在對他說安慰的話有用嗎？”趙京洛搖了搖手指，“就算這次有用，你敢保證他以後不會遇到第二次這種事情？”

沈默橫亙在兩個人之間，許久，趙京洛開口。

“人言可畏，但我希望他可以無畏。”

尹正驚訝地看著趙京洛，她頷首離開，他卻仍然怔怔看著她背影。

這個女孩子活得太克制太善良了，這是他前所未見的。他忽然開始羨慕王一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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